Some are born to endless night.

  Wintermeer  

DID · 御手洗洁的热情

I

在过去的某段时间内,我曾连续数个夜晚梦见与御手洗洁一起出入各个国家的冒险场景。梦中的五感真实地令我几度险些将这些梦与现实混淆,以至于我会将自己关在卧室里,待大致翻看过去的事件记录后,方能确定它们只是我大脑中的虚构产物。但作为梦境而言,它们似乎又太过详尽。例如,有一回我甚至能在梦中感受到御手洗那带着凉意的鼻息,戏谑似的轻拂着我耳后的绒毛。若是未能及时从这样的梦中清醒过来,我便会因为试图在御手洗身上寻找答案的同时,而不禁望着他出了神。诸如此类的情况曾发生过数次,像是在某个午后,站在阳台上喝着红茶的御手洗侧身望着楼下的街道,而在书桌前正准备提笔创作的我,视线又不禁被那浅麦色阳光下的身影吸引了去。从他的茶杯上升起的热气扭曲了我目光之中的焦点,而我自始至终也分不清那究竟是幻觉,还是真实。

正月的第二天,我和御手洗给寓所做起了大扫除。整理他的卧室时,我发现在他的床头放着一本关于梦境占卜的书籍。见御手洗正清扫着厕所,我随即翻开了书的扉页,在索引处找到了“反复梦见相同的人”的主题。但还未等我一探究竟,御手洗的声音突然从我的耳边响起。

“‘反复梦见相同的人,是因为对梦中人抱有执念,又或是梦中人想对你传达一些事情’……能让石冈君觉得比起此刻打扫家里更重要的人,我还真想认识一下啊。”

我不顾他的存在,目光快速扫视了一眼书中相应的内容,书中所述竟与他所说的无异。像是被捉弄了一般,我转身将书重重地塞进他的怀内,独自攥着抹布走出了卧室。大概是厕所已经被打扫过的缘故,此时连客厅都飘着一股清洁剂的味道。在二人沉默的时间里,御手洗端来了我先前泡好的两份红茶。

“我梦到你把我推进湖里了,御手洗。”

走到阳台上后,我等待着身后即将会传来的大笑声。但出乎意料地,御手洗没有作出任何夸张的反应。不知是我的错觉,他的神情之间似乎流露出了一丝紧张。

“为什么?”他靠在书桌前,端着茶杯望着我。

“……你是想问为什么会梦到你?还是为什么你会把我推进湖里?如果我知道的话,刚刚就不会看你放在床头的书了。”

先前或许的确是我的错觉——这时,他从鼻腔间发出了笑声。

“那就这么决定了,石冈君!”

“决定什么?”

“和我一起去阿姆斯特丹,那里可能会有你想要的解答哟。”


————

1/19,编号21870119035;时间无;地点无;此日期无案件记录——巡警朗格


II

由于航班延误,我们抵达阿姆斯特丹之时已经是正月第三个星期日的夜晚。本以为多亏先前和御手洗的数次出国经历,我的身体已经能够逐渐适应长途飞行所带来的疲劳感与时差,但当我们终于随处找到一间旅馆作为落脚点后,疲劳感终于还是击败了我的意志。或许是拜其所赐,在阿姆斯特丹的这一夜,我没有再梦见睡在隔壁床上的御手洗。

翌日,还未等我来得及欣赏这座荷兰城市的风土人情,御手洗提议让我和他一同在旅馆外面的露天咖啡厅等一个人。正当我们喝着下午茶,眺望辛格运河上来往的船只时,一个大概和我们年纪相仿的中年男人如约现了身。对方面容瘦长,双颊因为冬风而微微泛红,额前摇荡着亚麻色的金发。虽是只有几度的天气,他竟只穿着单薄的白色衬衫,衬衫下隐约可见起伏的肌肉线条。在笑着与御手洗寒暄过后,御手洗为不懂荷兰语的我翻译道,他叫巴伦德·范德伯格,是位心理学学者,目前正担任阿姆斯特丹大学的客座教授。

在和御手洗交谈的过程中,坐在对面的范德伯格似乎对作为助手的我抱有兴趣,绿色的眼睛时不时向我投来友好关切的目光。因为不知该如何用言语作出回应,我只好时不时地朝对方以微笑示意。两人的谈话持续到了下午四时。最后,在分别与我和御手洗热情地握了握手后,范德伯格便开着他那台停在辛格运河边上的黑色沃尔沃离去了。

“那位范德伯格先生是你在大学时候认识的朋友吗,御手洗?”上楼的时候,我抬头看着面前御手洗的背影问道。

“并不是哟,这是我第一次见他。”

这倒是令我吃了一惊。先前见他们那热情寒暄的模样,或许连路人都会认为他们是已经相识多年的好友吧。

“那他是委托人?对了,你还没告诉我此行的目的啊,御手洗。”

我当然不认为御手洗是为了解开我的疑惑,才特地安排这趟荷兰之旅。但听到我这么说后,他突然停住脚步,差点令我撞上他的后背。

“石冈君,我可是特地通过熟人将对方约出来,问了关于你的事情呀。”

我感到身体有些重心不稳,幸亏转过身来的御手洗及时伸出了手,抓住了我的手腕。

“真的?”

“啊啊。否则这么冷的冬天,我倒是宁愿躺在家里听瓦格纳啊。”

“那……对方是怎么说的?”

事实上,路途中的风景几乎已经消除了我先前对于那些梦境的疑惑,毕竟它们只是大脑休息时的产物,就算内容再怎么惊心动魄,也无法影响现实。但既然御手洗有心带我来异国咨询专家,这又不得不再次激起了我的好奇心。我看着眼前的他挑起左脸的眉毛,嘴角慢慢向朝两侧展开笑容。

“保密,等到回家之后再告诉你。”

我下意识地朝他肩上砸了一拳。

————

1/20,编号21870120036;时间:深夜11时35分;地点:彼得兰登路;从1156 OW宅内传出女性的尖叫声,经确认后无案件发生——巡警路易斯


III - i

令我在这个无梦的清晨醒来的,是客房内突然响起的座机铃声。因为语言不通,我只好推醒了睡在隔壁床上的御手洗。御手洗显然十分不耐烦,从我手中接过听筒时甚至懒得睁开眼睛,但当他听到电话那头对方的声音后,态度显然立即得到了转变。我靠在窗边,看着窗外仍陷入在沉睡之中的城市,和玻璃上御手洗的倒影。

“我们好像有工作了,石冈君,”放下听筒之后,他从床前站起,开始边搓手边来回在狭小的房间里踱起了步子,“本来只打算在这里好好度假的啊……”他喃喃自语着。

“御手洗,是谁打来的电话?”我转过身看他。

“这不重要……待会儿你就知道了。”他摆摆手,神色看起来有些沉重。

在楼下吃过早餐后,我们在客房里一直等到了上午十点。出现在客房门口的是巴伦德·范德伯格,他今天依旧穿着单薄的白色衬衫。在一同下楼退了房间之后,我们跟着范德伯格上了他那辆黑色沃尔沃。车子一路驶出了阿姆斯特丹市区,我望向车窗外,看见了前方不远处的公路指示牌上写着“N518”。

“石冈君,就在昨天晚上我们睡觉的时候,发生了一件骇人听闻的事情。”

在和范德伯格交谈过后,御手洗将身子凑过来,轻声在我耳边说道。

“什么事情?”

“在降灵会的餐桌上,出现了女人的……”

“……女人的什么?”

“一对眼睛。”

“什么!?”

我的一声高呼吸引了坐在前面正开着车的范德伯格的注意力,他通过后视镜好奇地打量了我们一眼。

“冷静一点,石冈君,我说的‘眼睛’指的是人偶的眼睛。你应该知道欧洲这边的市面上所售卖的古董人偶吧?有一部分人偶的眼睛是可以随意被取下置换的。”

我想了想,之前的确在画册上看到过那样的古董人偶。她们穿着华贵精致的裙子,神态仿佛像是真的人类小孩一般。但或许是受到日本国内恐怖文化的影响,我对这样的艺术品只能怀有敬而远之的心态。

“可是这和女人有什么关系呢?”我压低声音问他。

他抱起了胳膊。“还记得我刚刚说的‘降灵会’吗?昨晚范德伯格和他的朋友们在位于马肯的家里举行了降灵会,原本打算‘召唤’他们的好友,莱娜的灵魂回来,却没想到发生了这样的‘意外事件’。忘记说了,范德伯格现在正要带我们去他在马肯的家。”

尽管车厢内十分温暖,我仍感到后背渗出了冷汗。能在二十世纪末从朋友的口中听到“降灵会”这样玄秘的字眼,这下我的人生算是又新添了一个离奇的见闻。

“……‘莱娜’去世了吗?”

“已经失踪半个月了。警方虽然仍在搜查,但目前仍无任何线索,所以范德伯格他们才决定用这样的方式来确认莱娜是否已经死亡。在警方无用的情况下只能依靠招魂术,对于如今这个时代而言还真是有意思啊……”

我已无心去听御手洗的话,目光又重新移回到窗外向后倒退着的景色。N518从西向东延伸,在经过一个垂直的转角后,车子向左拐上了N518在湖面上的狭长公路。这似乎是唯一一条通向马肯岛的公路,两侧车窗外只能看见晴空下泛着粼光的马肯湖。昨夜这里似乎下过了雪,连平坦的公路路面都因为经过消融的雪水洗礼而染上了天空的蓝色,一切纯净地如同异世界的光景。若是此刻能够预想我和御手洗之后的遭遇,这样短暂的时刻便愈发显得珍贵了。


III - ii

范德伯格的家位于岛上的马肯村,是一座两层楼高的象牙色建筑,沥青色的窗户与作为点缀用的赤褐色屋檐相结合,和岛上的其他建筑相比显得尤为显眼。我和御手洗在他的家中还见到了他另外的朋友,洛特·范德米尔与米歇尔·扬森。据御手洗的介绍,她们参与了昨天晚上的降灵会。当时因为“眼睛”的突然出现,洛特的尖叫声还引来了正好路过的巡警。

“你好!”

米歇尔在用日语向我们打招呼时,我的眼神还停留在坐在餐桌边上,正心神不宁地咬着大拇指的洛特。这两个女孩儿的年纪似乎比我们还要轻些,但在注意到她们手指上的婚戒后,我才反应过来她们已经结婚了。

在御手洗向范德伯格询问具体情况时,因为无法帮上什么忙,我只好和她们待在客厅里。米歇尔一直握着洛特的手,低声和她交流着我听不懂的话语。大概是御手洗不在身边的缘故,每当遇到这种时刻,我感到自己仿佛像是个失去了手杖的盲人,孤独感与不安感开始在心里相互交缠起来。

“你们是从哪里来的?”

我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,是米歇尔在用她那带着荷兰口音的日语在和我对话。

“横滨……”我赶紧答道。

“YOKOHAMA?”她缓慢地重复了一遍。

“您的日语说得真好啊。”

但显然对方就像是我先前的反应一般,直到数十秒过后她才理解了我的语意。在微张红唇后,她突然大笑起来。

“是和我丈夫学的,他在东京工作过几年时间。我只能说一小部分,他不肯好好教我。”

的确,若是仔细听她所说的内容,除了口音之外,文法与敬语的使用似乎也只是停留在初学者的水平。尽管如此,我对能够使用除母语以外的人仍抱着相当的敬佩之心(而面对像御手洗那样在语言上有着超高造诣的人而言,又是另外一回事了)。

“请问,昨天晚上的降灵会上发生了什么吗?”

这时,我虽试图想发挥自己作为助手的用途,但米歇尔并不理解我所问的问题。我反思了一会儿,或许是她听不懂“降灵会”这个名词,可我却无法用英文作出解释。即使米歇尔后来猜到了我的语意,她似乎和我一样也陷入了困境,不知该如何用日语形容当时的情况。三个人正陷入沉默的时候,御手洗和范德伯格进入了客厅内。和内心正充满挫败感的我截然不同,此时的御手洗看起来满脸神采奕奕。

“我们一起去外面看雪吧,石冈君!”他向我邀请道。

III - iii

和N518公路不同,许是缺乏光照的缘故,村庄地面上的雪到了下午仍未消融。放眼望去,眼前的路上只有几道干净的脚印,可以算是个十分僻静的地方。因为洛特的情绪尚不稳定,米歇尔带着她跟我们一起出了门,两个人现在正漫步在我们的身后,

“案件有什么头绪了吗?”

和御手洗一起并肩漫步在村庄的雪地上时,我问他。

“案件?什么案件?啊,你说的是昨晚的事情吧?那单纯只是某人的恶作剧而已。”

“只是恶作剧?可是……”

“石冈君,难道你真的以为那对出现在降灵会上的’眼睛‘是亡者的灵魂带来的?更何况是在仍未确定对方是否已经死亡的情况下?”

“……”

直到这里,不得不向各位读者们承认的一点是,我对这次“事件”的全貌仍是一知半解的状态。因为不在国内,也不像御手洗一般能够自由运用外语和对方进行沟通,我对事件的掌握情况完全只能依靠御手洗的转述,作为助手时也只能处于被动的状态。像是目前这样的情况,我虽并非初次经历,但也绝非习以为常。

“石冈君!”

漫步到湖边时,御手洗的声音突然从后方传来,我这才发觉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经独自走了一段路。刚转过身,一团白色的物体突然朝我的脑袋飞了过来。在面部被冰凉的雪球击中的那一刻,我听见了米歇尔那爽快的笑声。当然,始作俑者是正在我面前弯腰揉着雪球的御手洗。我没好气地拨开脸上遮挡住视线的雪,趁御手洗还在准备雪球的间隙,我不甘示弱地抓了一把脚边的积雪,朝他身上扔了过去。米歇尔和洛特似乎没有要参与这项活动的意思,两个人挽着胳膊退到了离我们较远的地方。

大概是消极的情绪稍微得到了宣泄,我的心情随之也转好了一些。这时,御手洗走上前来,脱下手套替我掸去了落在头发上的雪花。

“走吧,石冈君?”

在他说话的时候,湖面上的云层间出现了几柱阳光,看来这些积雪在不久之后也会慢慢消融吧。

III - iv

回去的路上,我和御手洗遇到了岛上的一名巡警。御手洗似乎向那位蓄满金色胡子的巡警打听了些事情,但当我问他的时候,他只是摆了摆手,只字不提。

今天准备晚餐的人是范德伯格,没想到他对料理竟颇有研究。五个人一起用餐的时候,我注意到他戴上了一副眼镜,连一头亚麻色的短发也被齐整地梳向脑后。看得出御手洗对这顿晚餐感到非常满意,用餐的时候一直在和范德伯格聊着天。坐在旁边的我大部分时候只是沉默地咀嚼着食物,幸而还有对面的米歇尔向我搭话,但所交流的内容也仅限于对食物的褒奖而已。洛特的情况看起来比我更甚,整个过程中几乎一言不发。

“御手洗,你打算在这里停留多久?”在上楼回到各自的房间休息之前,我问御手洗。”不是说没有案件吗?”

“不是的哟,石冈君,”他故意压低了声音,“正好相反,我预感可能会有大事要发生,所以就先让我们在这里叨扰两天吧。正好范德伯格他们决定明天再在餐厅里举行一次降灵会,我们不妨也参加一次?说实话,我总觉得这座房子里好像有除了我们五个人之外的存在。”

听到御手洗这么说后,我的神经又开始绷紧起来。见我一言不发,御手洗忽然抓起我的手腕,两个人来到了楼梯口的角落处。

“害怕了吗,石冈君?”

“我想没有……”

他叹了口气,还要想对我说点什么,但这时米歇尔和洛特也上了楼。见到我和御手洗,米歇尔似乎感到有些意外。

“晚上好啊,两位女士!”

面对女性的时候,御手洗又恢复了往常的神态。尽管洛特听不懂日语,他还是坚持用日语和她们打了招呼,但之后又切换回荷兰语和米歇尔进行交谈。等到她们回到各自的房间后,我扯了扯御手洗的衣角。

“御手洗,米歇尔她们不回家吗?”

“她们的家都在鹿特丹,为了图方便就在这里借宿了,况且她们和范德伯格原本就是多年的大学同学,关系相当不错。”

“说起来,范德伯格先生没有结婚吗?”

“嗯?我没和你提起过吗,石冈君?那个‘莱娜’就是范德伯格的未婚妻呀。莱娜、范德伯格、米歇尔、洛特,加上明天要再次赶过来参加降灵会的几个人,他们都是在大学时代同在一个社团的同学,其中洛特和莱娜的关系最好。”

我大吃一惊。果然,如果不是御手洗在身边,我对这些事情根本一无所知。

“好了,不要想这些了。现在我们该互道一声晚安了,石冈君。”

当御手洗关上自己房间的门时,我仍站在走廊上,感到白天时候曾体会过的那种挫败感,此刻再次涌上了心间。

————

1/21,编号21870121037;时间无;地点无;此日期无案件记录——巡警朗格


IV - i

“石冈君……”

我紧握着那把已经刺入对方胸膛的刀柄,耳边回响着的是对方沉重的喘息声。御手洗将下巴抵在我的肩上,似乎想要用尽最后的力气环抱住我,但还未等手碰到我的后背,他便缓缓滑落到了地上。我松开握着刀柄的双手,温热的眼睛将视线投向那个倒在血泊之中的御手洗。几乎是在一瞬间,我的脑海里闪过了无数个他——那个泡着难喝的草药咖啡的他,抱着吉他沉浸在披头士之中的他,还有在月夜骑着摩托飞奔在荒川河堤上的他。几乎像是灵魂被迫从身体剥离开来一般,我抱起脑袋竭斯底里地大叫起来,但睁眼之后,面对的只有黑暗的房间,与从窗帘与地板的空隙之间所透过的一丝月光。

噩梦所留下的恐惧感仍然在支配着我的大脑。几乎是不假思索地,我穿着拖鞋便离开了房间,来到了御手洗的房门口。他没有将门反锁,在我转动雕花的门把手后,木质的房门只是轻轻地响了一下,我便进了他的房间内。

借着清晖的月光,我顺利地走到床边,悄无声息地在他身旁坐了下来。此时,屋内静得令人毛骨悚然,就连我或是他的呼吸声也难以进行捕捉。我伸出右手,将手停在了他的鼻子上方,在感受到他的鼻息正轻扑着我的食指时,我终于松了口气。要是明天让他知道,我因为做了噩梦而溜进他的房间确认他的生死,恐怕他会将这件事作为治疗忧郁症的参考之一吧。

正当我准备收回手指时,不知何时醒来的他突然握住了我的手。

“……我还以为是鬼魂出现了啊,石冈君。”

他从床上缓缓坐起身,又将上半身朝我的方向移过来一些。

“抱歉,我又做噩梦了。”我诚实地答道。

“喔?梦见什么了?”

“你被我杀了。”

深蓝色的卧室里,我们无法看清彼此的神情。但十分清晰地,我听见御手洗像是先前在楼梯口的时候一般,再次叹了口气。

“石冈君,”他缓缓开口说道,“……虽然这只是我自身的推断,但我们待在彼此身边的时间,或许有些太长了。”

“……这是什么意思?”

“时代一直在变迁呀,石冈君,可我们却因为早已习惯对方在身边的生活,而使你我陷入停滞不前的状态。”

“也就是说……所以我才会做这样的噩梦吗?”

“也不尽是。大概你对此也深有体会吧?”

原来御手洗早就察觉到我先前的异样了。

“……那你呢,御手洗?”

御手洗沉默了。但即使他不回答,我心里也渐渐有了答案。和不懂外语的我截然相反,他大概从未经历过我在这两天,甚至是从前和他一起出国探险时所有过的消极情绪。面前这个对待任何事情都显得游刃有余的御手洗洁,无论到了哪个时代都是被人期待着的存在,而对于他而言,这时候的我或许就成了像是需要电池才能运转的机器,电池可以在任何需要它的地方发挥作用,但没了电池的机器就只能变成一台无法运作的废品。我们相互依存,却又并非互相需要——起码对于他而言,后者只是可有可无的关系。

我缓缓抽回了仍被他握在掌心中的右手。直到我走出他的房间后,那掌心中的余温依然存留在我的皮肤之上。我望向走廊的尽头,看着地上交错着的十字窗框倒影与自己的影子,视线逐渐因为眼眶内流动的水波而变得模糊。就在这个时候,我的耳朵清楚地捕捉到了人的哭泣声,但那声音并非从我的体内所发出,而是更加纤细的,属于女性特有的声音。冷静过后,我才分辨出那是从洛特房内传出的声音。

她一定也在为友人的离去而感到难过吧,但此时的我又如何有安慰他人的能力,何况是作为一个语言不通的异乡人?我又想起了几天前还在马车道时候的平凡日子,没有一次梦到的内容比现下更加令人觉得失落悲伤。倘若这又是另一场长梦,多么希望在初醒之时,我睁眼所看见的是从前的纲岛,与从前的那个御手洗洁。


IV - ii

再次从清冷的房间内醒来之时,楼下客厅的座钟正敲着上午十点的钟声。由于深夜的时候不停地在床上辗转反侧,好不容易挨到清晨才终于有了睡意。即使现在换好了衣服,我却开始犹豫该以什么样的心情走出房门。这个时候的御手洗应该已经吃完早餐了吧……如果在客厅见到了他,我是否该对他说些什么呢?

但当我来到客厅之后,只看见米歇尔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啜泣着。

“怎么了?”

我急忙走到她身旁坐了下来。在抬眼看了我一眼后,她又立即掩面哭了起来。

“洛特……死了……”

我突然感觉大脑有些缺氧,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。

“……是在什么时候?”

“不知道……我起床之后找不到她……后来巡警来了……”

这时,我第一个想到的人是御手洗。他的预感是正确的,而我竟然还在执着于那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上……洛特!我突然记起夜里从她的房间内所传出的哭泣声,身体不禁跟着打了个颤。一旁的米歇尔仍在掩面啜泣着,我则因为突如其来的打击而扶住了额头,整个人无力地靠在沙发上。不知过了多久,御手洗和范德伯格终于回来了。看到我时,御手洗的神情之间忽然闪过一丝异样。如今回想起来,那似乎像是我们在他的占星术教室第一次见面,当他第一眼看到作为“石川敬介”的我时所流露出来的神情。

“石冈君。”

“洛特……她是怎么死的?”

“清晨的时候她独自开车出了门,后来在马肯港口附近连人带车冲进湖里,正好当时有附近的居民目睹了经过……石冈君?”

“是自杀,还是……”

“好了,石冈君,”他摆摆手,“范德伯格说今晚不会再举行降灵会,但我想在这里再待上一天,还有些事情需要想明白。你……”

“……我只是想帮上一点忙。”

听到我的坦白之后,他似乎愣了神,但很快又恢复了先前的神情。不再顾身旁的我,他转而和仍在啜泣着的米歇尔说了两句话。米歇尔点点头,跟着御手洗和范德伯格一起,三人一同离开了客厅。


IV - iii

午餐和晚餐的气氛相当沉重。即使我无法理解御手洗与范德伯格谈话之间的内容,但从语气的色彩来判断,他们聊的或许都是案件相关的东西。虽然范德伯格是我们来荷兰后才认识的朋友,但仅仅在这两三天内,他似乎完全追上了御手洗的思维方式。用餐的时候,我时不时打量着范德伯格,发现自己与对方的确像是身处两个不同世界的人。说到这里,起初在阿姆斯特丹见面的时候我还未曾有这样的感觉,或许是因为在来到岛上之后,他在打扮上作出的细微变化才让我有了诸如此类的想法。当我意识到这点时,我发现范德伯格也不再通过眼神向我表示善意了。聊天的过程中,那双眼镜后方的绿眸一直在认真注视着对面的御手洗,完全不顾旁人。比起我而言,御手洗或许更需要一个能够这样和他谈天说地的助手吧。

降灵会的取消确实令我松了口气,但洛特的死着实带给了我不小的打击,以及内疚。见御手洗和范德伯格的谈话仍在继续,我先行离开餐厅,转而上了二楼。出于好奇,也出于想要履行作为助手职责的心理,我小心翼翼地推开了洛特生前所住的客房房门。打开电灯后,我看见的只是一张略微凌乱的床铺,和靠在窗前的书一张木制书桌。此时的窗外正下着雪,但我早已失去了赏雪的心情。伤心之余,我的余光瞥见了摊开在书桌上的一本书。走近一看,我虽无法理解书中的内容,但幸而其中重点也并非那些陌生的文字,而是在文字边缘上的几个大写的英文字母:“IT IS HIM, AND HER”。令我确信这是洛特所留下文字的证据,是放在书的旁边,那只尚未来得及被人合上笔帽的钢笔,以及书页曾被水浸湿过的痕迹。

“Mr.石冈?”

恰巧,这时米歇尔走了进来。灯光下,她那张颇有美国女郎风情的面庞明显变得憔悴了许多。

“米歇尔,请过来看看这个。”

在理解我的示意后,她凑了上来。

“这是……”

当看到书上的笔迹时,她捂住了嘴巴。但过了一会儿,她又将整本书捧起,来回翻了翻其中的内容。

“Mr.石冈,这只是洛特的读书笔记,你看……”

她将书捧在我面前,慢慢地向前翻了几页。果然,每一页的边缘上几乎都有洛特所写的笔记,但这些笔记比起刚刚看到的那几个英文字母而言要更加凌乱,仔细一看,它们似乎也不像是英文。

就在这一刹那间,我的心里出现了一个可怕的大胆假设,但目前即使告诉米歇尔也无用。就算将其说予给御手洗听,对于没有证据,全凭空想的推论,他大概也只会当其是笨蛋助手的无聊猜想吧。和米歇尔互道晚安后,我先一步离开了洛特的房间。


……但,真的会是他吗?

————

1/22,编号21870122038;时间:清晨6点12分;地点:马肯港口;一名女性驾车驶入马肯湖,尸体已打捞——巡警朗格


巡警朗格的私人记录:

需注意彼得兰登路1156 OW的屋主,巴伦德·范德伯格。


V - i

又是无法正常入眠的一夜。但这一夜与先前不同,我的大脑正在被各种各样的情绪所支配着。除了挫败感之外,那渴望接近真相的好奇心正在驱使着我,促使我去认真地思考这两天所接触的一切。御手洗呢?他是否完全了解这次事件的全部来龙去脉,并且得出了自己的结论?若是有了结论,他应该会像往常那样耐心地解释给我听吧。但直到我离开餐厅前,他都一直在和范德伯格交谈着,完全没有要和我搭话的迹象。难道对于他而言,我已经失去了作为助手的价值,连和我相互交流看法都变成了一件麻烦的事情吗?

就这样辗转反侧到了清晨,我的脑袋因为缺乏睡眠而开始疼了起来。在听到隔壁的房间传来了开门的声音后,又是不假思索地,我直接跑了出去,正好碰见已经穿戴整齐的御手洗。

“早上好啊,石冈君,我现在要独自出门一趟。”

我想了一会儿。要是这会儿让他花时间等我洗漱,估计他会露出一副不耐烦的表情吧。

”什么时候回来呢?我有话想和你说……和事件有关。”

他挑起眉毛,又像是真的在思考一般,垂眼沉默了几秒。

“虽然说不准,但是我会尽早赶回来,正好我也有话想对你说。下午之前,你可以等吗?”

“嗯……我等你。”

在点点头后,御手洗下楼离开了。趁着他出门的时间里,我决定再好好将思绪整理一番,之后稍微让紧绷的大脑稍微休息一下。等到他回来的时候,或许我们就能够将那些与事件相关或无关的话,一次性开诚布公地说予对方吧。


V - ii

御手洗似乎忘记了我们的约定。在和米歇尔一起吃过午餐后已是下午一点,但他的身影仍未出现在这屋子里。米歇尔的情绪看起来恢复了一些,午餐的煮肉与豌豆汤即出自她之手。当我夸奖她的厨艺时,有那么一两秒的时间,她似乎真的忘记了好友的离去所带来的悲痛,又像先前一般大笑了起来。美丽的女人在笑起来的时候,表情如同孩童般灵动,那富有感染力的笑容几乎令我短暂地遗忘了那些痛苦的记忆。

“抱歉,米歇尔,我要出去一下。”

在和米歇尔一起清洗完餐具后,我将手上的最后一个餐碟摆到了架子上。

“要去找Mr.御手洗?”

大概是这两天一直在和我交流的缘故,米歇尔对日语的反应能力似乎快了一些。

”……对。”

“Mr.石冈,你和Mr.御手洗是什么关系?”

我对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感到惊讶。如果和她说是侦探和助手的关系,她能听得明白吗?出于方便,我只以“朋友”回应了她的疑问。但意料之外的是,我的回答似乎更加造成了她的困惑。

“看起来可不只是像’朋友‘而已,我以为你们是……”

但米歇尔似乎不知道该如何用日语表达接下来的意思。

“米歇尔,你知道范德伯格先生去哪里了吗?”

“噢……他刚刚也说要去找Mr.御手洗来着。”

趁她还在琢磨的时候,我先一步离开了这栋房子,但心里仍对米歇尔之前想说的话感到有些好奇。我和御手洗,在外人看来会是什么关系?说起来,御手洗出门前告诉我,他也有想要对我说的事情,到底会是什么呢?但对于目前要做的事而言,我无法将它们视为首先应该被思考的问题。当我踏上外面的雪地时,我的脑海里只存在着一个念头——

一定要在范德伯格之前找到御手洗!


V - iii

马肯村虽然只是岛上西边的一个小村庄,在认路这方面,对于作为异乡人的我而言也绝非易事。因为无法向他人打听御手洗的去处,我只能迷茫地在岛上四处走动。沿着湖边,路过已经被雪覆盖的草地,我在不知不觉中走到了位于马肯岛北面的一处岬角。岬角笔直地向前朝着马肯湖延伸出去,但由于此时湖面上起了白雾,令人无法看清它的尽头。这时,在注意到岬角的中央处有两列熟悉的脚印后,或许是受到了脑海中忽然闪过的念头驱使,我立即跟着这些脚印踏上了岬角。大概走了半个小时后,我在不远处的岬角边上看见了御手洗的背影。他双手插着上衣口袋,面朝蓝色的马肯湖,整个人像尊石像一般一动不动。

“御手洗!”

我朝他奔去,而闻声回过头来的他似乎也未料到我的出现。尽管如此,他还是走上前来,伸手扶住了气喘吁吁的我。

“石冈君,不是说好等我回去吗?”

他的语气听起来有些责备的意味。

“你以为现在几点了……”

在我没好气地对他说完后,他竟然挠着后脑勺的头发笑了起来。

“抱歉,抱歉,我完全忘记时间了!”

“……我真的有话要对你说。”

“嗯,我在听。”

在调整完呼吸之后,我们又并肩走到了离湖更近一点的地方。

“虽然这只是我的猜测,可能你听完后会觉得我说的都是没有意义的废话……”

“所以到底是什么呢,石冈君?”

我深吸了一口气。

“我觉得洛特的死或许和范德伯格有关……不许笑,昨天晚上我真的在洛特的房间里发现了她出门前最后留下的讯息。我的英文虽然不好,但我起码能明白她写在书上的那几个英文字母——‘It's him and her’,意思是‘是他和她’,对吗?”

他垂眼笑着点了点头。

“为什么你认为这和范德伯格有关呢,石冈君?”

“你昨天说过莱娜是范德伯格的未婚妻,洛特与莱娜的关系最好,所以我在想……会不会是洛特发现了范德伯格的秘密,于是她想出门寻求帮助,但最后……我不知道洛特是死于事故还是谋杀,但起码这也许和范德伯格有间接的关系吧……果然,我的猜测太牵强了吗?”

“不是的哟,石冈君,”他停顿了一会儿,“虽然你只是根据人物之间的关系作出了推论,但实际上你已经接触到了一半的真相。”

这完全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回答。

“可是我不像你,御手洗。还有很多是我无法了解的事情。”

“啊啊,这些我都知道。”

我还想再继续说下去,但从不远处传来的脚步声打断了我和御手洗的谈话。在同时转过身之后,我看见正缓缓朝我们走来的巴伦德·范德伯格,手里握着一把上了消音器的手枪。


V - iv

我又想起了四天前在露天咖啡厅和我们初次见面时的范德伯格,那双绿色眼睛似乎永远对人充满友善。而如今站在我和御手洗面前的范德伯格,虽然戴上了眼镜,却并非眼镜的原因而让人感觉不到一丝善意。为了向各位读者们更好地说明在岬角上所发生的事情,以下我将会写出范德伯格与御手洗洁的对话——当然,这些都是在我们回到马车道的寓所之后,御手洗凭借着记忆一点一点翻译给我听的。

“我的朋友,你现在应该把手里的家伙扔到湖里,然后我们再一起回去好好地吃一顿晚餐,你看如何?”

御手洗稍微走上前一步,正好挡在我身前,但此时范德伯格已经举起了手枪。

“别再演戏了,你知道我不是巴伦德,对吗?来自日本的侦探?”

“是的,我知道。告诉我,你叫什么名字?”

“卢克。我和巴伦德那家伙可不一样,他在心理学领域所作出的贡献,全是我帮他得来的。”

“我知道。”

“你是从什么时候注意到我的存在的?”

“大概是在第一次和巴伦德见面的时候吧。我的朋友在电话里向我介绍他的时候,说他目前是阿姆斯特丹大学的客座教授,但实际接触过之后,我发现他对心理学的认知甚至还不如我这个门外汉,之后我就起疑心了。但是卢克你不同,我们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应该是前天,巴伦德将我们带到这座岛上之后,对吗?当时在晚餐的餐桌上,我和眼前的‘巴伦德·范德伯格’又聊起了心理学,他对于心理学的侃侃而谈着实也令我吃了一惊呀。和初次见面的情形相比,不禁在谈吐上,就连神态也和’巴伦德‘有细微的不同,就像是换了个人一样。”

“巴伦德竟然会将侦探和他的助手带回家来,也出乎了我的意料之外。要在你们的面前装成巴伦德的样子可花了我不少力气,结果竟然还是被你发现了。”

“我的助手石冈君因为不懂荷兰语,自然察觉不到这其中的蹊跷,但我却被困扰了很久啊……‘Dissociative Identity Disorder’,”御手洗停顿了一下,“简称‘DID’,如果排除巴伦德有双胞胎的情况下,那么只能将你……抱歉,这时候应该称之为‘你们’比较恰当,只能将你们归为这种情况了吧?在同一具身体中分裂出了两种不同的人格,而巴伦德显然并不知道你的所作所为,否则他也不会花时间在家里举行什么降灵会了。顺便一提,那位米歇尔女士也是你,卢克的同伙吧?”

我虽听不懂两人的对话,但范德伯格看起来似乎因为御手洗说的话而感到有些震惊。

“你怎么知道?”

“这并不难推理呀。实际上我曾和洛特小姐聊过天,你猜她当时告诉我什么了?她说,在降灵会上本应该出现的并不是什么人偶的眼睛,而是莱娜小姐的一张照片。你也知道在降灵会上,所有的参与者都要围坐在一块儿,然后手牵着手,闭上眼睛吧?所以在只有洛特小姐一个人的情况下,是无法完成将事先准备好的东西放在餐桌上的举动的。洛特小姐也承认了,当时配合她的人是米歇尔,目的是为了测试你——或者应该说是巴伦德,在看到照片之后的反应。

“但自始至终,洛特小姐只是在推测,或许莱娜的失踪会和对方最亲近的未婚夫巴伦德·范德伯格有关系。直到昨天清晨之前,她终于意识到是米歇尔背叛了她。将照片换成其他物件的举动,也只是为了威慑她而已。这时候,她或许想到了如果不是因为我和石冈君的到来,自己俨然就像是被‘巴伦德’和米歇尔所看住的囚犯,如果再深入发现其他任何线索,恐怕下场难以令人预料吧。出于恐惧,她趁我们仍在熟睡时悄悄开车出了门,却因为过于心急而使车子打滑翻入湖中。”

“因为我是米歇尔的情人啊,”范德伯格笑了,“那天我去鹿特丹见米歇尔,没想到被莱娜跟踪了。不知道我的存在的莱娜以为巴伦德变了心,三个人争吵的时候,米歇尔用水果刀刺伤了莱娜的腹部。本来应该及时送莱娜就医的,但米歇尔一想到莱娜伤好之后,可能会千方百计阻止我再和她见面,于是我们将受伤的莱娜塞进了后来准备好的行李箱,两个人开车将箱子扔进了北海。巴伦德?他自然是不知道的。虽然他清楚自己有时候会失去某段时间的记忆,也怀疑过在这具身体里寄宿着另一个存在,甚至还试图通过写信和我沟通,但我从未做出过任何回应。也多亏他写下的那些东西,我才能证明自己确实在和‘另一个人’共享着这具身体。对他而言,莱娜的确只是失踪了而已。我问你,既然你早在之前就注意到了我的存在,为什么当时没有作出任何举动?”

“我的确也在后悔这点。现在想来,一是我手上没有任何证据,二是因为当时我在等着巴伦德的出现吧。”

“你还真是仁慈,可惜无论是我还是巴伦德都无法控制自身出现的时间。好了,既然已经说了这么多——”

范德伯格将枪口对准了我身前的御手洗。几乎是出自本能的,我想要上去挡在御手洗面前,但这时候的御手洗却稍微抬起了手,将我再次护在身后。

“这里是荷兰,要是在这里杀了作为外国人的我和石冈君,明天你可是会上报纸的呀,卢克!”

范德伯格大笑起来。

“御手洗先生,你知道我和巴伦德之间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?他最喜欢安稳平静的生活,连买房子都选在这种偏僻的小岛上,甚至连未婚妻也是老老实实的类型。可我不一样,我是喜欢追求刺激的疯子!”

说完后,范德伯格朝我们面前的雪地上连开了两枪。

“我知道了!但是请你给我一点时间,我要和我的助手说几句话!”

不知御手洗对范德伯格说了什么,虽然对方一直将枪口瞄准着我们,但他没有继续开枪。这时,御手洗突然转过身来拥住了我。


VI

“还在为昨天晚上的事情生气吗,石冈君?”

“……我没有生气。”

“今早出门之前我好像和你说过,我也有要告诉你的事情,还记得吗?”

“啊啊,当然记得……御手洗,现在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吧!再不逃的话……”

我想要挣开御手洗,但他的两条胳膊却结结实实着将我禁锢在怀内。

“你觉得我们能逃过对方的子弹吗?不要再想不切实际的事情了,石冈君,所以现在请听好我要说的话。”

“……什么?”

“你觉得这世界上存在着‘永远’吗?”

他像是从前一样,又问了一个令人摸不着头脑的问题。

“……我不知道。就算是再繁荣的文明,最终也会走向衰亡,不是吗?”

他从鼻腔间发出了笑声。

“但你不能否认,那些历史洪流中的每一个瞬间都曾真实存在过吧?正是因为它们珍贵的存在,才会有了现在的文明,对吗?”

“就算是这样……”

“那你觉得在我和你之间,是否存在着‘永远’呢,石冈君?”

在御手洗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,我已经忘记了他身后的不远处还架着漆黑的枪口。他那镇定的语气仿佛在安抚我紧绷的神经,甚至令我忘记了脚下的地球仍在旋转的事实。

“我认为存在着哟,石冈君。从我们第一次在纲岛相遇,不管那时候的你是’石川敬介‘还是’石冈和己‘,不管那时候的我是占星术师还是侦探,正是因为两个人拥有由无数个瞬间所组成的过去,所以才形成了现在的我们。”

“可你昨晚说过,我们相处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……”

“石冈君,不管是昨晚还是现在,你都应该听我把话说完啊。”

“……抱歉。”

“我无法向你证明它究竟是对与否,正如你目前也对此感到困惑,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天,时间会给我们一个答案。但至少就在此刻,我从心底里对曾经在占星术教室里和’石川敬介’相遇一事而感到感激。石冈君呢?”

御手洗这简单的一番话,解开了我这两天的所有心结。

“……我也是啊。”

“不过,若是‘永远‘真的存在,好像也有点太无聊了。”

他又笑了起来。

“才不会。”

话音刚落,面前的范德伯格突然又在雪地上开了一枪。他朝着我们的方向大叫一声,紧接着,御手洗又在我的耳边低语了一句。

“抱歉,石冈君,这次可能又要让你等我了。”

“……御手洗?”

“等我。”

还未等我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,御手洗突然松开环抱着我的胳膊,双手将我用力地向后推去。我看着御手洗的身影逐渐融入在朦胧的雾霭中,伴随着两声枪响,我坠入了冰冷的湖水之中。


VII

荷兰,马肯岛。

巡警路易斯在看见不远处正蹲着给自行车上锁的同僚朗格后,快步上前重重地拍了拍对方的肩头。

“你这家伙,吓我一跳!”

满脸蓄着金色胡子的朗格突然从地上跳起来。

“你这次可立大功啦,还不请我去喝酒庆祝一下?”

“哪里有什么值得庆祝的‘大功’?你看我现在不还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巡警吗?”

朗格摘下帽子,挠了挠耳后的头发。

“巴伦德·范德伯格可是你抓住的,这你不能否认吧?”

“还不是之前那个日本人偷偷拉着我,叫我注意对方行踪的?要说功劳,那也是多亏了对方的提醒。”

“说起来,他怎么能预料到范德伯格后来会持枪杀人呢?要不是你及时出现,那两个日本人可就真完蛋了。”

“因为他可是个非常聪明的侦探啊,路易斯。”


VII

日本,横滨马车道。

在书桌前整理完事件的记录后,我扭头望向正躺在沙发上闭目养神的御手洗洁。

“御手洗,不管怎么说,把我推下湖这件事也有点太过分了吧?”

他微微睁开一只眼睛,慵懒地看着我。

“你掉下去的那个地方离湖底下的陆地还不到一米的距离哟,石冈君。当时和你说话的时候,我一直在确认该怎么把你推下去才好,你好歹也应该感谢我吧?不然在那种情况下,我们可能一个都活不了呀。”

确实,虽然御手洗事先提醒过岛上的巡警注意范德伯格的行踪,但谁也不知道巡警是否真的会及时出现。所以当时御手洗在那么危急的关头下和我说话,也只是为了拖延时间吧。

“对了,之前你不是说好回家之后会告诉我,范德伯格对于我之前所做的梦的解析吗?”

“那个啊,”他打了个哈欠,“他什么都没说哟。”

“什么!?”

“你忘了吗,石冈君?那天和我们初次见面的人是‘巴伦德’,而不是‘卢克’呀。”

我感到非常失落。

“不过,后来在马肯村和‘卢克’一起吃饭的时候,我倒是问了他关于我的梦境哟。”

“你梦见什么了,御手洗?”

御手洗盯着我,微微皱起了眉头。

“那天给家里做大扫除的时候,你明明已经发现了线索呀。不过算了,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,就把它忘了吧。”


无论如何,这次的事件因为我个人的原因,并不能以公平的角度呈现给各位读者。而在御手洗的角度看来,它也不能被作为如同过去我们所经历过的案件一般看待。只是,在想起这个事件的时候,我总能同时回忆起当时和御手洗一同面对生死的震撼。御手洗说的没错,正因为我们共同拥有无数片刻间的记忆,才使那无形的“永远”有了它自身的价值。除去将这次事件标记为“DID”,将其作为纪念之外,我在这里还要向各位读者们发出一个挑战:请各位不妨试图猜测一下,御手洗究竟做了什么样的梦境吧?


FIN.


1980~2020

热烈庆祝横滨马车道组同居四十周年纪念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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